湾桥是我的父母结婚居住之地,也是我的父亲参加工作开始职场生涯之地。父亲退休后,只要有我陪伴的休闲时间,总是谈起那一条记忆犹新的阳溪,途经湾桥要走过的阳溪桥,桥的两边围着木栏杆,让父亲最为惦念的是桥边摆着理发摊点、一天到晚忙乎的张剃头匠。
剃头匠 杨国华 摄
我的奶奶是一位做事做人有主见,且十分刚毅的女性。她老人家自幼没有接受裹小脚的约束,听说我的前辈几次为奶奶裹脚,都因为她执意反抗到底,最终让家人放任自流了。记得奶奶很小的时候,最看不惯的是男人留着长辫子,她总是说那时留着辫子的男人,人不像人鬼不像鬼,在她心目中都是“长毛贼”,见到都有些恶心,遇到其人烦得很。
父亲七八岁时,奶奶常常带着去湾桥附近、临近喜洲的龙街赶集。所谓龙街就是每逢龙日都是集市,周边做生意的,买日常生活用品的,都会自自然然地聚集在一起交易,那时不但有龙街,还有选择十二属相的狗街、鸡街、马街、牛街、羊街赶集日,除此我没有听说过还有诸如鼠、蛇、兔、猴、象、虎取名的集市。想必都是能够交易的牲畜,取名才有真实的内涵,让人去了见到可以买卖的才是吉祥如意,但龙街寓意吉利,也许是护守公平、交往吉利 ,集市也就名副其实。
每到龙街赶集,奶奶搬弄家里扎染的布匹摆摊设点,一边吆喝着赶集的人讨价还价,忙乎不停,一边急切地叫唤着父亲,快去河边担水,把盛满的水桶放好在奶奶的摊点前,让父亲头顶着土罐子,边走边喊“enxu……engexu”(白语喝水,喝解凉止渴的水)。要是遇到赶集的人递给一个硬币,木瓢在土罐子里打点水,让行人喝起来痛快;要是遇到买菜的人打招呼,用木瓢浇泼一把把菜,让其在烈日下暂时保鲜,或许能够卖个好价钱。那时的赶集都是早市,来得早的可以找到好的位置,卖起东西自然上手,只要开张也就有好的买卖,讨个公道的价钱。
奶奶到了龙日,每次都是赶在别人的前面,即便来迟了,她老人家早早就有打算,在龙街打了一位老友,老友也会在奶奶希望的位置放块石头,为她老人家把守摊点,久而久之这个摊点,成了谁也不敢去、任何人都不可侵犯的固定摊点。父亲也因为有奶奶的护守而得心应手,每天卖水都能挣得并积攒一些小钱。有一天,奶奶赶早卖完了布匹,清点收到的数目,抬头见到父亲有点像长毛鬼,硬是拖着父亲去湾桥理发,说是找张剃头匠。
大理旧时光 杨国华 摄
到了湾桥,父亲见到阳溪桥头摆放着一把椅子,旁边是一个工具箱子,忽然间从桥下闪现出一个看上去十分疲惫、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男人,奶奶向他点点头会意,那个男人示意父亲坐在椅子上,拿起一块布抖了抖,围贴在父亲的前胸,在脖子上打个结,顺手拿出一个大土碗盖在父亲的头上,左手扶着碗底,右手顺着碗口边,用推剪熟练地扫平头发,只七上八下几下,就把父亲头上的大土碗揭开,瞄瞄父亲的头,会心地说:“好了,成了一位子弟阿哥!”
奶奶十分满意地看看父亲,一边赞赏地说“儿子像个人样了!”,一边让父亲掏出卖水的零钱给那个男人,告诉父亲这就是你父亲敬重的张师傅,父亲才恍然大悟,张师傅就是奶奶常常提起的张剃头匠,可手艺也就是大土碗盖着剃头,没有什么了不起的。回家的路上,奶奶才向父亲说起,这个头型就是“锅盖头”,还洋洋得意地告诉父亲,不是谁都可以剃好头,远近张剃头匠最出名了。
那一天父亲的心情有些不平静,甚至感到下次见张剃头匠都会不爽快。整整一天卖水都卖累了,从龙街跑到湾桥,还要步行五华里,折回喜洲又是八九华里,剃个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“锅盖头”,还要自己掏出卖水钱,饿着走回去,算是白来一天的辛苦,讨个没趣,还不知小伙伴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子!
父亲低着头走进村里,生怕小伙伴为自己的头型说三道四,可刚刚走到村口,小伙伴蜂拥聚在父亲身边,大家都笑了,让父亲都感到有些不自在,不过当听到都是赞这个头型非同一般,硬是拉着父亲问起哪里剃的头,是哪位师傅打理的……奶奶却在一边吆喝着,去去去,找你们的父母去,要去,我儿子可以带大家去。
这时的父亲,心情才渐渐明快起来,他才明白母亲为自己打理的头型,是村里唯一的“锅盖头”,父亲顿时感到非常自豪,也因为奶奶结识张剃头匠——别人不可能认识的大师傅,他有些飘飘然地走进了家门。
“锅盖头”仿佛在父亲的头上戴了一顶天大的皇冠,成为父亲对奶奶一生的依恋,也成了父亲一直惦记的张剃头匠,希望成为像张剃头匠一样的人。后来,父亲结婚的那一天,正是他为父亲打理的行头。
父亲提起张剃头匠,虽然与我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见过的理发师傅没有两样,但是父亲说起他时,我就觉得,父亲在湾桥工作间隙常去找他,对剃头匠的活计了如指掌,很多细节他说起来栩栩如生,让我常常感慨“行行出状元”。
父亲说过湾桥的张剃头匠,最早在阳溪桥边放置一把木凳子,不过很少有人来理发,只见他摆放着一只木盒子,上下两层抽屉,上面放置用理发围布包成的包袱,里面装着剃刀、夹剪、木梳、篦子等理发工具,称做“夹刀包”,正是张剃头匠夹于腋下,走村串户,替人理发的包具。
若有熟人请张剃头匠上门服务,张剃头匠到了别人的家里,摆好夹刀包,又改叫“出刀包”。有意思的是张剃头匠的“出刀包”,常常只为四种人上门理发:一是老弱病残的“锅盖头”;二是新生婴儿的“满月头”;三是为死者剃“元宝头”,为孝子理“孝子头”,为丧家直系晚辈理“七数头”;四是为庙中和尚、尼姑剃头,去时先要燃香、拜佛,后才为僧尼剃刮,这是寺庙中的规矩。
那些年,修面
父亲特地告诉我,夹刀或出刀都是他说的,“出刀”寓意“大师傅”手艺不错,才能上门服务。久而久之,张剃头匠在远近的村子里,渐渐有了名声,聚集了人气。
找张剃头匠理发的客户越来越多,他就常常去银行储蓄,结识了我的父亲。有一次向父亲谈起有了开理发店的想法,他要开的理发店在选择店址时将遵照“左七右八”的规矩,即在古城准备设店的地方,看好了还是银行旁边恰巧是左边七家,右边八家,刚好是老天赐福的亲戚家房子可以开店。
开业的第一天,父亲是张剃头邀请去的第一位免费客户,他早早烧好热水,等到父亲来到时,忙乎着为父亲剃头、洗头、刮脸、修眉、修须、扒耳朵、洗眼、拿痧、敲背,父亲暗自数数九道工序,让他特别舒服满意,感到从小到大都没这样 “皇帝”般的待遇。
张剃头匠不停地说,今天是特例,财神爷来了,不能怠慢,要是乡下老乡或海东来的,这些人不讲究,轻点重点、好点差点无所谓,有时还可免收或少收“头钱”,今后有了徒弟,只要能管饭吃,还可作为徒弟的练刀试验。
打理了父亲的头型,张剃头匠一边招呼父亲吃过中午饭再走,一边搬弄椅子到理发店坐下,一会儿吹笛子,一会儿拉二胡,闹得很多人聚在门口围观。那一天的吹拉弹唱,成为父亲永远惦记在心里的美好回忆。
后来,父亲从湾桥调到古城银行上班,理发都少不了找张剃头匠,就是闲暇时候,也要去张剃头匠店里欣赏一番吹拉弹唱,到了我头发稍稍长长的时候,强拉硬扯也要请张剃头匠打理,而且是清一色的“小平头”,才让父亲觉得很养眼……(文/吉康)
更新日期:2018-04-27